“存在应当被关切”——论“南镇观花”的深层义蕴
日期:04-03
乔清举
中央党校督学组 311
摘要本文“接着”阳明的思路,对“南镇观花”的哲学意蕴进行推进性展开;其大意如下。“南镇观花”中花的色彩的“明白”,既是客体的呈现方式,也是主体的认知方式。作为前者,它是客体的生机与生意,具有本体性;作为后者,它是人与外部世界的感通,是一种生命共同体意识。“明白”的对立面“寂”,不是物不存在,而是人对物的存在无感应,不贯通。南镇观花的深层意蕴是“存在应当被感知”,“存在应当被关切”,存在应当与人为一体,即人应当通过感通达到与天地万物为一体的境界。所以,“南镇观花”本质上表达的是人的存在方式,而不是物的存在方式。
‘Existence Ought to be Taken Seriously’: Unpacking the Layers of the
Nanzhenguanhua Episode
QIAO Qingju
Party School of the Central Committee of C.P.C
Party School of the Central Committee of C.P.C
Abstract
This paper explores Wang Yangming’s Nanzhenguanhua (‘Observing a Flower in a Southern Town’) episode, in which questions of subjectivity, objectivity and the nature of human perception are famously posed. We argue that Nanzhenguanhua represents a call to perceive existence itself and form one body with the myriad things. The ultimate significance of the Nanzhenguanhua story lies ess in its description of the nature of external objects than in its expression of a certain ideal mode of human existence.
311 教育部山东大学“易学与中国哲学研究基地”重大项目北宋易学哲学的生态维度研究(14JJD720006)、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中国生态哲学史”(14ZDB005)阶段性成果。
本文拟讨论的“南镇观花”,出自《传习录》,具体如下:
先生游南镇,一友指岩中花树问曰:“天下无心外之物,如此花树,在深山中自开自落,
于我心亦何相关?”先生曰:“你未看此花时,此花与汝心同归于寂;你来看此花时,则此
花颜色一时明白起来,便知此花不在你的心外。”312
进入“哲学”范式以来,“南镇观花”无疑成为颇费研究者思量的一条记录,堪称检测中国哲学研究的方法论的“试纸”——方法不同则结论各异。据学者杜运辉、吕伟总结,迄今所见诠释大体分为主客对立、心物一体、现象学和价值论、意义论、实践论几种模式。主客对立模式的代表是冯友兰、张岱年、任继愈、侯外庐、冯契诸位先生。这一模式认为,阳明哲学是物由心生的主观唯心论,“心外无物”即贝克莱的“存在就是被感知”。这一观点的方法论基础是主客对立,语义学基础是把“寂”训为“不存在”、“明白起来”训为“存在”。心物一体模式的代表有熊十力、牟宗三诸位先生。熊十力用《易传》的“生之几”来解释“寂”,从“境不离识”出发认为,“物”在“心”的观照下才能得以显现。牟宗三借康德的“智的直觉”、贝克莱的“依于神心”等概念,把“心”解释为“一个超越而普遍的灵明”,从良知(明觉)感应的万物一体出发,断定“南镇看花”并非认识论上“存在即被感
知”的独断观念论。现象学和价值论、意义论模式是继主客对立和心物一体之后又一种诠释方式。劳思光主张良知是价值意识和价值判断;罗光认为外物之理是人心之理,外物的形体为人心所照之形,没有人的灵明,便等于不存在。陈来认为“南镇观花”说明了意向作用与意向对象的不可分离性。黄宣民、郭齐勇、宋志明、张祥浩认为,南镇观花讲的是花对人的意义,不是花的客观实在性。杨国荣把“寂”与“明白”诠释为主客体之间“互为体用”的意义关系,认为花的色彩的明亮涉及的是花的审美形式,并不是一种本然存在,只有对具有审美能力的主体来说才有意义。实践论解释模式的代表是赵敦华、孙熙国,他们从“属人的
312 吴光等编:《王阳明全集》(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2 年版,第 107-108 页。标点有改动。
世界”的角度出发,把“花”看作“主体的对象性存在”,由此展开马克思主义哲学和中国传统哲学的深度对话。313
上述解释方式各从不同侧面揭示了南镇观花的意蕴,但也各有其问题。主客对立论很清
晰,但未必合乎阳明哲学的思路。心物一体论比较接近阳明哲学,但语焉不详,不易把握。意义、价值、意向性等说法呈现了当代西方哲学之“光”(即视野或方法论)对于阳明心学的新的“照亮”,但未能解释出阳明心学的实质内涵。把花看作对象性存在的实践论路径切合中国哲学关注天地万物和人类社会的“实践性”特点,但这两种“实践性”一个是征服自然,一是与自然和谐,存在质的差别。从马克思主义哲学来看,中国哲学还谈不上“实践性”。鉴于以上原因,本文拟结合自己的思考和体验,基于语义解释以及阳明心学的语境和心路历程,对“南镇观花”提出“照着讲”进而“接着讲”的新解释,以推进对阳明哲学的理解。
This paper explores Wang Yangming’s Nanzhenguanhua (‘Observing a Flower in a Southern Town’) episode, in which questions of subjectivity, objectivity and the nature of human perception are famously posed. We argue that Nanzhenguanhua represents a call to perceive existence itself and form one body with the myriad things. The ultimate significance of the Nanzhenguanhua story lies ess in its description of the nature of external objects than in its expression of a certain ideal mode of human existence.
311 教育部山东大学“易学与中国哲学研究基地”重大项目北宋易学哲学的生态维度研究(14JJD720006)、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中国生态哲学史”(14ZDB005)阶段性成果。
本文拟讨论的“南镇观花”,出自《传习录》,具体如下:
先生游南镇,一友指岩中花树问曰:“天下无心外之物,如此花树,在深山中自开自落,
于我心亦何相关?”先生曰:“你未看此花时,此花与汝心同归于寂;你来看此花时,则此
花颜色一时明白起来,便知此花不在你的心外。”312
进入“哲学”范式以来,“南镇观花”无疑成为颇费研究者思量的一条记录,堪称检测中国哲学研究的方法论的“试纸”——方法不同则结论各异。据学者杜运辉、吕伟总结,迄今所见诠释大体分为主客对立、心物一体、现象学和价值论、意义论、实践论几种模式。主客对立模式的代表是冯友兰、张岱年、任继愈、侯外庐、冯契诸位先生。这一模式认为,阳明哲学是物由心生的主观唯心论,“心外无物”即贝克莱的“存在就是被感知”。这一观点的方法论基础是主客对立,语义学基础是把“寂”训为“不存在”、“明白起来”训为“存在”。心物一体模式的代表有熊十力、牟宗三诸位先生。熊十力用《易传》的“生之几”来解释“寂”,从“境不离识”出发认为,“物”在“心”的观照下才能得以显现。牟宗三借康德的“智的直觉”、贝克莱的“依于神心”等概念,把“心”解释为“一个超越而普遍的灵明”,从良知(明觉)感应的万物一体出发,断定“南镇看花”并非认识论上“存在即被感
知”的独断观念论。现象学和价值论、意义论模式是继主客对立和心物一体之后又一种诠释方式。劳思光主张良知是价值意识和价值判断;罗光认为外物之理是人心之理,外物的形体为人心所照之形,没有人的灵明,便等于不存在。陈来认为“南镇观花”说明了意向作用与意向对象的不可分离性。黄宣民、郭齐勇、宋志明、张祥浩认为,南镇观花讲的是花对人的意义,不是花的客观实在性。杨国荣把“寂”与“明白”诠释为主客体之间“互为体用”的意义关系,认为花的色彩的明亮涉及的是花的审美形式,并不是一种本然存在,只有对具有审美能力的主体来说才有意义。实践论解释模式的代表是赵敦华、孙熙国,他们从“属人的
312 吴光等编:《王阳明全集》(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2 年版,第 107-108 页。标点有改动。
世界”的角度出发,把“花”看作“主体的对象性存在”,由此展开马克思主义哲学和中国传统哲学的深度对话。313
上述解释方式各从不同侧面揭示了南镇观花的意蕴,但也各有其问题。主客对立论很清
晰,但未必合乎阳明哲学的思路。心物一体论比较接近阳明哲学,但语焉不详,不易把握。意义、价值、意向性等说法呈现了当代西方哲学之“光”(即视野或方法论)对于阳明心学的新的“照亮”,但未能解释出阳明心学的实质内涵。把花看作对象性存在的实践论路径切合中国哲学关注天地万物和人类社会的“实践性”特点,但这两种“实践性”一个是征服自然,一是与自然和谐,存在质的差别。从马克思主义哲学来看,中国哲学还谈不上“实践性”。鉴于以上原因,本文拟结合自己的思考和体验,基于语义解释以及阳明心学的语境和心路历程,对“南镇观花”提出“照着讲”进而“接着讲”的新解释,以推进对阳明哲学的理解。
一、“明白”是主体的认知方式
“南镇观花”中两个对应关系,一是“未看”——“寂”,一是“看”——“明白”。阳明的逻辑是,人来“看”时,花的色彩一下子“明白起来”。“明白”是个关键词,其特点是花的色彩与周围其他对象相比格外鲜艳、明亮,因而花与其他对象相比显得格外突出,和看花的人构成一种特别的联系,而花周围的其他对象则和人构不成这样的联系。314
花在人的视觉中显得比较明亮这种现象或人与花之间“明白起来”的这种联系是否具有真实性?应当承认,在人的视觉中,作为对象的花,色彩与众不同地格外鲜艳,是一种真实的视觉经验或体验。阳明所说不虚。比如,拍照一朵花,如果花朵和周围的树叶杂草等背景丛杂在一起而不突出,那就很难判断出这幅照片是表现花的。如果照片意图的确是要表现花,那就只能说这张照片并不合格。合格的或者说有些艺术品味的照片一定是花朵突出,背景虚化。这样一来,和背景相比,花朵便明亮了,鲜艳了。这正是阳明所说的“你来看此花时,则此花颜色一时明白起来”。这时花成为视觉的焦点,色彩格外明亮,而在同一视野中的其他对象则没
313 以上见《中国传统哲学现代诠释示例——以王阳明“南镇看花”心物关系为中心》,《哲学研究》2018 年第 4 期,第 70-72 页。
314 从当前量子力学的观点来看,存在“花因人之观而存在”的解释的可能性。关于此,本文暂不拟展开。
有这样的特点,阳明由此断定,“此花不在你的心外”。“明白”作为认知世界的一种方式,在文学作品是很常见的。比如,杜审言《和晋陵陆丞早春游望》“独有宦游人,偏惊物候新”有个“新”315,杨巨源《城东早春》“诗家清景在新春,绿柳才黄半未
匀”也有个“新”;316朱熹《春日》“胜日寻芳泗水滨,无边光景一时新”,317 同样有一个“新”;类似的例子其实有很多。这些“新”,都是人所感知到的色彩与众不同地鲜艳。在这种感知中,外部世界和人构成一种互通的联系,“明白”是对对象进行感知的一种特别方式。辛弃疾“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318 也很能表现对象在感知中的特别存在。“笑语盈盈暗香去”的众多仕女,她们的“笑语”和“暗香”都构成提醒作者认知的线索,但她们却只是作者要寻找的“那人”的背景;只有在蓦然回首之时灯火阑珊之处的“那人”,才让作者眼睛一亮。灯火阑珊,或明或暗,“那人”一定是别有耀眼色彩,才让人猛然发现。我们不少人都有过这样的体会,寻找一个东西或一个人,在猛然发现的那一刻,的确感觉对象与众不同地光闪闪在那里。这就是阳明所说的“颜色一时明白起来”。
花在人的视觉中显得比较明亮这种现象或人与花之间“明白起来”的这种联系是否具有真实性?应当承认,在人的视觉中,作为对象的花,色彩与众不同地格外鲜艳,是一种真实的视觉经验或体验。阳明所说不虚。比如,拍照一朵花,如果花朵和周围的树叶杂草等背景丛杂在一起而不突出,那就很难判断出这幅照片是表现花的。如果照片意图的确是要表现花,那就只能说这张照片并不合格。合格的或者说有些艺术品味的照片一定是花朵突出,背景虚化。这样一来,和背景相比,花朵便明亮了,鲜艳了。这正是阳明所说的“你来看此花时,则此花颜色一时明白起来”。这时花成为视觉的焦点,色彩格外明亮,而在同一视野中的其他对象则没
313 以上见《中国传统哲学现代诠释示例——以王阳明“南镇看花”心物关系为中心》,《哲学研究》2018 年第 4 期,第 70-72 页。
314 从当前量子力学的观点来看,存在“花因人之观而存在”的解释的可能性。关于此,本文暂不拟展开。
有这样的特点,阳明由此断定,“此花不在你的心外”。“明白”作为认知世界的一种方式,在文学作品是很常见的。比如,杜审言《和晋陵陆丞早春游望》“独有宦游人,偏惊物候新”有个“新”315,杨巨源《城东早春》“诗家清景在新春,绿柳才黄半未
匀”也有个“新”;316朱熹《春日》“胜日寻芳泗水滨,无边光景一时新”,317 同样有一个“新”;类似的例子其实有很多。这些“新”,都是人所感知到的色彩与众不同地鲜艳。在这种感知中,外部世界和人构成一种互通的联系,“明白”是对对象进行感知的一种特别方式。辛弃疾“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318 也很能表现对象在感知中的特别存在。“笑语盈盈暗香去”的众多仕女,她们的“笑语”和“暗香”都构成提醒作者认知的线索,但她们却只是作者要寻找的“那人”的背景;只有在蓦然回首之时灯火阑珊之处的“那人”,才让作者眼睛一亮。灯火阑珊,或明或暗,“那人”一定是别有耀眼色彩,才让人猛然发现。我们不少人都有过这样的体会,寻找一个东西或一个人,在猛然发现的那一刻,的确感觉对象与众不同地光闪闪在那里。这就是阳明所说的“颜色一时明白起来”。
二、“明白”也是客体的存在方式
“明白”是否也是事物的存在方式从而具有客观性呢?科学认为,色彩的本质是光谱的波长;观察者视觉生理构造不同,所看到的颜色也就不同。所以西方哲学认为,“明白”摹状的是色彩,而色彩只是人的视觉,是第二性质,不具有客观确定性。但是,若从中国哲学的角度来看,则“明白”也是事物的存在方式,具有其客观性。
上引“物候新”、“清景在新春”、“无边光景一时新”诸诗句,都不单纯是人感知到了“新”,而是事物本身就是“新”的。春天生命复苏和更新的季节。
315 彭定求等编校:《全唐诗》(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 年版,第 177 页。
316 彭定求等编校:《全唐诗》(上),第 823 页。
317 [宋]朱熹:《朱子全书》,朱杰人等编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2 年版,第 20 册,第 285 页。
318 [宋]辛弃疾:《辛弃疾词集》,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 年版,第 12-13 页。
这几首诗都表达了草叶返青和鲜花始绽的稚嫩和新鲜色泽,这种色泽是植物的生机和生意的流溢。在中国哲学中,这种生机和生意是“仁”。程颢说:“万物之生意最可观,此元者善之长也,斯所谓仁也。”319朱子说:“谷种、桃仁、杏仁之类,种着便生,不是死物,所以叫做‘仁’。”320 阳明也说:“仁是造化生生不息之理。……譬之木,其始抽芽,便是木之生意发端处。抽芽然后发干,发干然后生枝生叶,然后是生生不息。”321 在阳明之后,戴震也说过:“仁者,生生之德也。”322 “气化流行,生生不息是仁。”323 阳明与门人南镇游观,就在花开季节;花的色彩的“明白”,正是自然的生机生意的表现,也即花的生机生意的流溢。这是“明白”的本体基础。令人欣喜的是,《朱子语类》中也有一条与南镇观花近似的记载。朱子说:“植物虽不可言知,然一般生意亦可默见。若戕贼之,便枯悴不复悦怿,亦似有知者。尝观一般花树,朝日照曜之时,欣欣向荣,有这生意,皮包不住,自迸出来;若枯枝老叶,便觉憔悴,盖气行已过也。”324 在这里,朱子也注意到了花树欣欣向荣的生意的不同寻常。
在“四端”、“五常”概念中,仁是德性的一种。到宋明时期,仁上升为最高的德性。程颢说:“义、礼、智、信皆仁也。”325 朱子说:“仁,本心之全德。”326“仁包四德。”327 程颐说:“心譬如谷种,生之性便是仁。” 328 作为天地之生意的本体的仁和作为德性的仁,其实是一个仁,人与天通过仁而贯通起来,这是天人合一的深层意蕴。通过“明白”,人与外部世界形成一种互通的联系,这种互通是此心之仁和外部世界的生意的贯通,是一种生命共同体意识。所谓“便知此花不在你的心外”,乃是心与外物贯通为一体,形成共同体。在儒家哲学中,心和物根本上是不能分内分外的,这也是程颢所说的“天人本无二,不必言
319 [宋]程颐、程颢:《二程集》,王孝鱼点校,北京:中华书局,1981 年版,第 1 册,第 120 页。
320 [宋]黎靖德编:《朱子语类》,王星贤点校,北京:中华书局,1994 年版,《朱子语类》,第 1 册,第 113 页。
321《王阳明全集》(上),第 26 页。
322 [清]戴震:《孟子字义疏证》,何文光整理,北京:中华书局,1962 年版,第 48 页。
323《孟子字义疏证》,第 48 页。
324《朱子语类》,第 1 册,第 62 页。
325《二程集》,第 1 册,第 16 页。
326 [宋]朱熹:《四书章句集注》,北京:中华书局,1983 年版,第 131 页。
327《朱子语类》,第 1 册,第 118 页。
328《二程集》,第 1 册,第 184 页。
合”的含义所在。329了解了“明白”的心物贯通义涵,就可以进一步说明“同归于寂”的“寂”了。
上引“物候新”、“清景在新春”、“无边光景一时新”诸诗句,都不单纯是人感知到了“新”,而是事物本身就是“新”的。春天生命复苏和更新的季节。
315 彭定求等编校:《全唐诗》(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 年版,第 177 页。
316 彭定求等编校:《全唐诗》(上),第 823 页。
317 [宋]朱熹:《朱子全书》,朱杰人等编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2 年版,第 20 册,第 285 页。
318 [宋]辛弃疾:《辛弃疾词集》,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 年版,第 12-13 页。
这几首诗都表达了草叶返青和鲜花始绽的稚嫩和新鲜色泽,这种色泽是植物的生机和生意的流溢。在中国哲学中,这种生机和生意是“仁”。程颢说:“万物之生意最可观,此元者善之长也,斯所谓仁也。”319朱子说:“谷种、桃仁、杏仁之类,种着便生,不是死物,所以叫做‘仁’。”320 阳明也说:“仁是造化生生不息之理。……譬之木,其始抽芽,便是木之生意发端处。抽芽然后发干,发干然后生枝生叶,然后是生生不息。”321 在阳明之后,戴震也说过:“仁者,生生之德也。”322 “气化流行,生生不息是仁。”323 阳明与门人南镇游观,就在花开季节;花的色彩的“明白”,正是自然的生机生意的表现,也即花的生机生意的流溢。这是“明白”的本体基础。令人欣喜的是,《朱子语类》中也有一条与南镇观花近似的记载。朱子说:“植物虽不可言知,然一般生意亦可默见。若戕贼之,便枯悴不复悦怿,亦似有知者。尝观一般花树,朝日照曜之时,欣欣向荣,有这生意,皮包不住,自迸出来;若枯枝老叶,便觉憔悴,盖气行已过也。”324 在这里,朱子也注意到了花树欣欣向荣的生意的不同寻常。
在“四端”、“五常”概念中,仁是德性的一种。到宋明时期,仁上升为最高的德性。程颢说:“义、礼、智、信皆仁也。”325 朱子说:“仁,本心之全德。”326“仁包四德。”327 程颐说:“心譬如谷种,生之性便是仁。” 328 作为天地之生意的本体的仁和作为德性的仁,其实是一个仁,人与天通过仁而贯通起来,这是天人合一的深层意蕴。通过“明白”,人与外部世界形成一种互通的联系,这种互通是此心之仁和外部世界的生意的贯通,是一种生命共同体意识。所谓“便知此花不在你的心外”,乃是心与外物贯通为一体,形成共同体。在儒家哲学中,心和物根本上是不能分内分外的,这也是程颢所说的“天人本无二,不必言
319 [宋]程颐、程颢:《二程集》,王孝鱼点校,北京:中华书局,1981 年版,第 1 册,第 120 页。
320 [宋]黎靖德编:《朱子语类》,王星贤点校,北京:中华书局,1994 年版,《朱子语类》,第 1 册,第 113 页。
321《王阳明全集》(上),第 26 页。
322 [清]戴震:《孟子字义疏证》,何文光整理,北京:中华书局,1962 年版,第 48 页。
323《孟子字义疏证》,第 48 页。
324《朱子语类》,第 1 册,第 62 页。
325《二程集》,第 1 册,第 16 页。
326 [宋]朱熹:《四书章句集注》,北京:中华书局,1983 年版,第 131 页。
327《朱子语类》,第 1 册,第 118 页。
328《二程集》,第 1 册,第 184 页。
合”的含义所在。329了解了“明白”的心物贯通义涵,就可以进一步说明“同归于寂”的“寂”了。
三、“寂”不是“不存在”,而是与物无“感”,心物不贯通
把南镇观花等同于贝克莱的“存在就是被感知”,存在方法论和语义学两方面问题。从方法论上说,中国哲学并不像西方哲学那样特别着意何物存在、什么是存在或“作为存在的存在”之类的本体论问题,通常不探究纯粹客观的物,它的核心主题是“究天人之际”,简单地说即探讨人和自然的关系。如果说中国哲学有“作为存在的存在”的意识,那也只限于追究到“气”、“无”(王弼)、“理”为止。中国哲学更多地是把物以及整个外部世界的存在作为一个现成的前提,关注人和自然世界、和社会、和他人的关系问题;不离开人谈物,也不离开物谈人。所以,用物是不是离开人的感知而客观存在这样一个西方本体论话语来分析中国哲学,是有些错位的。前代学者这样做是有其理由的,那就是把中西哲学连通起来,使中国哲学更像哲学;当然,我们知道实际结果是更像西方哲学(因为就当时来说,哲学就是西方哲学),从而完成哲学学科的历史承担,实现民族文化的现代转型。由于受本体论思维的先验定向,前贤在语义学上把“同归于寂”的“寂”训释为“不存在”,这其实是不准确的。“寂”在《道德经》和《易传》中都曾出现过。《道德经》描述“道”有“寂兮寥兮”之语,自河上公《老子道德经章句》以来,对于“寂”解释一直是“寂者无音声”。330 在《说文解字》中,“寂”写作